終於，42號決定打破沈默：“你們就是在塌方處那裏發現的我？”

山田面無表情地回答說：“是的。”隨後又補充道：“我們原本是押送這兩個中國人出去的，他們兩個人在竊竊私語的時候被南副隊長發現了，所以決定把他們送出去聽候內山隊長的處置。剛走過1號實驗室就聽到了爆炸聲，用軍曹的話來說，‘真是奇怪的巧合呢’，也許這裏也被敵人滲透了。”

“你剛才說，沒有發現其他的……人？”42號問道。

“沒有，只有你趴在這裏。看起來你是自己走到這裏才昏倒的，能記得這前後發生的事情嗎？哪怕一絲也好，說不定都能讓你立刻恢覆記憶的。”

42號把手放在眼睛上，奇怪的是，剛才還會偶爾出現的一些記憶殘片，當自己努力去追趕它們的時候，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腦子裏空空的，42號只能感覺到劇烈的眩暈感，他不自覺的搖晃了一下。

“不用強迫自己，暫時性的失憶經常在莫名其妙的時候發生，隨後又莫名其妙地痊愈了。人的大腦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呢。”山田又露出了慣常的微笑。

“不過，你們都不認識我，是不是說明我可能是從外面進來的人？”42號似乎抓住了一線曙光，雖然自己都不知道這會照亮什麽，希望還是恐慌……

“不見得。”山田幹脆的否定讓42號更加迷惑了，他解釋道：“即使在實驗室內部，不同區域的人員也是絕對禁止互相接觸的。別忘了這裏是絕密的細菌戰實驗所，你接觸的人越多，越可能碰到那些你絕對不想碰到的東西。”

山田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對了，說道接觸，我還沒正式介紹過自己，真是失禮了。在下名叫山田（奈），這個怪名字是拼音來的，隨便你怎麽寫都好。”山田又露出了那種說不清是無奈還是輕蔑的微笑，“在下今年25歲，是這個實驗室的外科醫師助手。軍銜嘛，是中尉，雖然根本不是陸軍軍醫學校畢業，但是據說是為了方便才給我這個軍銜。倒是挺管用的，尤其是對那種只會喊口號的沒大腦的家夥……”山田撇了撇嘴。

“那家夥叫長谷川健太，憲兵隊的軍曹，雖然吼聲很大，但是實際上沒什麽戰鬥經驗。除了憲兵警備隊的隊長內山中佐和副隊長南少佐，以及幾個老兵出身的士官以外，整個實驗室裏負責警備的軍人大多是像我們這樣根本沒上過戰場的人。”山田說道，“長谷川這家夥，好像也就20歲上下，連轟炸都沒經歷過幾次，剛聽到爆炸聲的時候，臉都僵硬了，現在大概還在發抖呢。對他來說，戰爭不過是報紙、廣播和電影院裏那一套吧，相信只要遵照作戰要訣，高喊‘皇國不滅’就能贏得最後的勝利。實際上我們也是幾個小時前才認識的。現在實驗室裏應該只剩下幾十個人，大部分我也都不認識。所以你是不是裏面的人，我們也不知道。”

山田轉過頭，看了看那兩個中國勞工，說道：“差點忘了，那兩個中國人，高個子的叫王，戴眼鏡的叫薛。也是臨時被送進來做苦力的。現在再加上你這半個人，這就是我們的小部隊了。”山田微笑。

部隊總有作戰目標，這幾個人的作戰目標是什麽呢？42號覺得山田的話似乎是一種預兆，究竟帶來了什麽，自己也不知道。

“我們還有機會逃出去嗎？”雖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因此實際上也並不關心能否出得去，但也許是山田那似乎出自無心的“半個人”的定義，讓42號覺得還是表現“正常”一點比較好，“這個問題，正常的人都會問吧？”42號想道。

山田用習慣動作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似乎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隨後他說道：“情況並不算樂觀。實際上，實驗室內部剩下的人並不多，而且那邊堵住通道的都是很大的石頭，只用手肯定無法搬開。據我所知，實驗室內也沒有合適的工具。所以目前來看，我們也只能等外面的人來救我們。不過……”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說，隨後他繼續說道：“實驗室的高層人員，除了南少佐留下監督以外，包括實驗室總負責人毛利大佐和警備隊隊長內山中佐在內的大部分領導好像都已經先行離開了。連醫療主任都走了，我可能是留下來的最後一個醫務人員了。這樣的話，還有沒有必要來營救我們呢？畢竟蘇聯人離這裏可能只有幾天甚至幾小時的路程了……再說，這裏原本就是要被炸掉的，這次爆炸，我們裏面的人雖然知道情況沒那麽糟，但是外面的人不一定知道。也許以為是爆破提前啟動了，我們都完蛋了呢。”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下去和大家會合，然後一起想辦法呢？也許和外界的聯絡還沒有中斷，畢竟我們還有電。就算外面的人沒有營救我們的意思，我們也許還能找到別的出路，這麽大的地下工事，有其他出口是很自然的事情吧？”42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出乎他自己預料，這次的表達非常連貫，連42號自己都有點驚訝，原來自己思路還很清晰，相比之下喪失記憶這件事就顯得更加奇怪了。

山田也認真傾聽著，對42號的意見不置可否：“你現在需要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再做決定。”他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其實我選擇停在這裏，還有一個挺重要的原因……”他又回頭看了站在遠處的長谷川軍曹，“還留在下面的警備隊的副隊長南少佐，是個很神經質的人，實際上幾個醫官私下都認為他有精神問題，是比較嚴重的迫害妄想。他一直認為實驗室裏有敵人的間諜，最近幾天更加嚴重了，甚至懷疑警備隊的朝鮮廚師要下毒毒死他，差點把那個家夥給殺掉。之前內山隊長在的時候，他還算鎮靜。不過內山隊長今天早上和毛利大佐一起離開地下去了外面的新指揮所，現在是南一個人負責全局，壓力很大，他有精神崩潰的預兆。這是並木醫師說的，他在法國修習過心理學。”

“南少佐和我們現在的處境有什麽關系呢？”42號終於有點好奇了。

“關系就在於，我們下去就得向他報告，問題是他現在的迫害妄想已經很嚴重了，爆炸的事肯定會加重他的情緒問題。實際上，今天上午他已經親手槍斃了三個勞工，要不是有人把事情通知了內山隊長，他恐怕已經把勞工都殺光了。中午內山隊長給他打電話下了命令，我正好也在旁邊，內山隊長命令他停止執行臨陣格殺，有問題的人先送到外面。所以我們才會和那兩個據說有可疑的中國人到上面來。不過現在情況又有變化，南已經成為地下的最高指揮官，沒人能控制他，而且又發生了嚴重的爆炸，恐怕我們這樣回去的話，會被他當成共犯，甚至可能一起被槍斃……”

山田又向長谷川軍曹那邊歪了歪頭，說道：“那個家夥心裏可能也怕的很，雖然我剛認識他，但是感覺南少佐看他很不順眼，中午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他從沒上過戰場的事情，然後說：‘你這種廢物，就去押送這兩個人到外面去吧，我不想看到你的臉！’當然，我肯定也是被他看不順眼的那種人，所以有幸與軍曹一起組成了臨時押運隊。結果剛走到洞口就發生了爆炸，就這麽回去的話，確實有點可疑呀……”

“何況還多了我這麽一個身份不明的人……”42號說出了山田沒說的話。

“噓！”站在遠處的長谷川突然發出聲音，示意他們安靜。隨後他對著兩個中國人做了一個手勢，兩人立刻面對墻壁蹲在了地上。山田也站了起來。順著長谷川軍曹的目光看去，昏暗的通道那頭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東西。但是很快42號就意識到有東西在動，是人影。

有人從實驗室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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